陳和強
旬陽市大河南月亮灣是我的故鄉,我出生在那里,十六歲離開家鄉外出求學,六十歲我重回家鄉。要說我外出上學、工作的四十四年從沒有真正遠離家鄉,然而也沒有真正走進家鄉,我始終以游子和過客的身份審視這片土地和生活在這里的鄉親。
1999年漢江大橋動工,同年我62歲的父親去世,月亮灣開發隆隆地推土機聲中,古老美麗的村莊永遠消失了,多少明清四合院坍塌了,那一灣白沙灘和柳蔭下的人行大道被河堤工程代替了,我們熟悉的那一塊塊土地,趙家坪、大塊地、油坊莊子被中醫院和江南新城移民小區代替,感覺就連少年時故鄉的太陽和風雨都不一樣了。
我的父親原是富家公子,十二歲成為孤兒,開始承擔養家糊口的重任,五十年超負荷辛勞,積勞成疾,過早地離開了我們,他養育了我們姊妹五個,卻沒有享一天福,成了我想起來就心悸難忍的終生遺憾。回到故鄉沒有了過去的村莊,沒有了至愛的父親,鄉親們見面諞的都是誰家給了幾套房外加幾十萬補償款,就是自己家吃了虧,也有為幾個錢父子成仇、兄弟反目的,過去淳樸鄉情被幾個房錢地錢弄得支離破碎。慢慢覺得故鄉沒有了,故鄉永遠回不去了,故鄉只存在自己心底。
幾年前,我突發奇想,想著學習繪畫技藝,學成后上到王家山孟達墓下,面對故鄉,憑著四十年前的記憶,把過去的月亮灣畫出來。
今年三月二十號,我收拾完最后一批私人物品,告別了辦公樓,同時告別了四十多年的工作生涯,在走出單位大門的一剎那,我感慨萬千,如今的我既失去了故鄉,又失去了工作,我今后何去何從呢。
四月,我回到了故鄉月亮灣照顧耄耋老母,我再次回到故鄉,是完全找不到十六歲前故鄉的影子,父親的照片掛在墻上,母親老了,我也老了,長輩都數不到幾個了,童年的伙伴、同學有的去給兒女帶孩子了,有的生病行動不方便了,早晚到河堤鍛煉,很多晚輩不認識了。
我嘗試著適應家鄉生活,積極融入鄉親中間,我規劃了自己的作息時間。故鄉的天亮得早,五點多院子的桂花樹上就鳥語陣陣了,母親起床了,我最多挨到六點也起來了,母親在掃院子,或者在小菜園清理雜草,小菜園就是原來場院改的,房頂也放了一圈泡沫箱子種菜,面積不大,品種不少,辣子、豇豆、西紅柿、茄子等等,平時我們娘倆吃不了,姊妹們回來還可以帶一些走,菜園四周和門前小場子,是各式各樣的花草,沒有非常名貴的,但四季有花可看。母親說像我家的小菜園,莊院幾乎家家都有一點。
清晨的月亮灣空氣清新潮濕,漢江蜀河電站庫區延伸到這里,清清的河水,在綠瑩瑩牧草邊蕩漾,江渚上成群的白鷺在覓食、嬉戲,江邊的綠草中,臥著一頭出生不久的牛犢,嘴里悠閑地咀嚼著,清波伴著搖曳的綠草,有一只白鷺在小牛嘴邊啄食或繞著小牛漫步,這溫馨和諧的畫面真有世外桃源般美好。
河堤的平臺分三層,從漢江大橋到海事局旬陽港約八百米長,最上層有防波墻,邊上可以停車,母親和老年人愛在這一層鍛煉,不用下臺階,從莊院平平兒地就可以走到;最漂亮是第二層,這一層是體育運動專用場地,紅色塑膠鋪面,大理石欄桿,相當美觀,我在這里運動,不像我工作那個城市,走上河堤,不少是鄉親,長輩呼我乳名,同學喊我大名,小的叫我哥或大大、叔叔甚至爺爺,滿臉都帶笑。
上午和下午,我隨機在菜園摘一些菜,我和母親吃的是沒有農藥、最新鮮的蔬菜。除了吃飯和午休,我有大把時間,可以看書寫作,可以在室內,也可以在江景陽臺,沏一杯茶,愜意地在書海或文字間遨游。母親侍弄她的菜和花,自由自在,不用考慮工作,也不需想城市里的煩心事。
下午飯后直到天黑可以與鄉親們交流,老張和老杜家的就是這么諞熟悉的,河堤最下層是一片和第二層面積相當的青草地,老張的牛和老杜家的羊群常年在這里放牧,老張常年保持有三頭牛,年年賣一頭成年牛,收入每年五千到一萬元;老杜家的羊群在三十只左右,每年臘月出欄十幾頭,羊肉品質好,從不愁銷路。大家稱贊他們兩家“槽頭望”,他們說,多虧草好、漢江水好,牲口長得快。
諞起月亮灣的產業,大家首推的還是獅頭柑園和桃園,沒有征用的土地,前些年都發展成了果園,春天成了城里人賞花的樂園,夏天的桃子,秋冬的獅頭柑,都是本地的優良品種,到了收獲季節,金黃的果子掛滿枝條,購果的車輛絡繹不絕,產品銷往安康、西安和全國各地,成了旬陽市果業不錯的品牌,果農豐收年份,有些大戶能有十萬的收入。
月亮灣漢江段沙灘長,水淺且水流平緩,是良好的沐浴和水上運動場,進入夏天以來,從旬陽港碼頭到原中渡口碼頭,每晚總有幾百上千人攜家帶口來乘涼戲水,被網友稱為旬陽的馬爾代夫,我倒是認為叫旬陽的三亞灣更貼切一些。
我原以為我的鄉親都有和我一樣的鄉愁以及對那個古老村莊的情愫,經過這幾個月的朝夕相處,我感覺到了我的幼稚和可笑。他們和我一樣有過去生活的記憶,而且說起在漢江嬉戲,在柳樹上套知了,在白沙灘過家家,漲水了踩魚,退水了扎柴,尋豬草,撿地斑,他們眼中也興奮,臉上也放光,但他們還是更喜歡現在的家鄉和現在的生活。
漢江大橋將故鄉與縣城連成一體,過去的月亮灣村變成了江南社區,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農民,自然成了夢寐以求吃“面面兒糧”的居民,國家給付的征地、征房款成了創業的原始積累,很多年輕人從事土建工程、運輸、商業等行業工作,在縣城、安康甚至西安買了房,子女享受了城市的優質教育資源。
長江禁漁后,過去大河南以打魚為生的人,自覺毀了漁船漁網,現在的垂釣愛好者一人一桿,大河南垂釣者沒有縣城人一坐大半天的習慣和閑時間,他們搞“盲釣”,魚鉤甩出去碰運氣,甩上十來次,沒有上鉤者,就收竿回家做別的工作了。今年天干,旬陽電站發電放水和關閘蓄水有規律,就有幾十、上百人凌晨在月亮灣河灘撿蝦,據說每天一個人能撿三五斤蝦呢,一斤漢江野生小蝦可以賣到二十元左右,油炸小河蝦是旬陽大小酒店、餐館的招牌涼盤。
全縣扶貧和電站移民開發建設的江南新城落戶在這里,大河南月亮灣人流量增進,有了城市的意味,海事局旬陽港以及十五層辦公商住大樓是月亮灣走向現代化的第一個高層建筑,中醫院兩棟仿唐屋頂大樓,是月亮灣最漂亮的標志性建筑。
大河南月亮灣成了高速引線、316國道、江南公路的交通樞紐,上安康、進市區、下蜀河、白河都要經過這里,城區到江南社區,城區到呂河,城區到段家河的公交以及中醫院就醫專線客車,大河南人出行十分方便便捷,去年建成的旬河玻璃橋和小河北到漢江大橋頭的人行步道,方便了大河南人進城,也方便了城里人過大河南,人口多了商業服務業也得到發展,生活十分便利,這里餐飲企業的麻辣煮魚、柴火雞、農家八大件,在城區及周邊都很有影響,生意火爆。
我回月亮灣也有收獲,河水最小的時候,我可以到河心學著尋奇石,竟也有所收獲。其實,我回月亮灣這幾個月,最讓我感動的,是我遇到的一位大河南李姓青年。那一天清晨,我在河底低頭找奇石,很多人蹲下撿蝦,唯有那青年一次次把干涸河床上被困的小魚小蝦拾起,放回遠處的深水中,他說他已救下幾百條小魚小蝦,對他的舉動我不感到詫異,因環保理念和大愛之心在我生活的城市已深入人心,但在我老家大河南有這樣的好青年帶頭,我對他刮目相看,我看到了大河南月亮灣生態更加美好的未來。
我再次站在月亮灣背后的留亭山,過去從這里看老城、看靈巖寺、看孟達墓、看月亮灣風景優美,引得游人駐足欣賞、流連忘返,如今回到故鄉的游子,我看到的月亮灣是別樣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