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波
梔子花,實在是不尋常的花,我喜歡梔子花。
小時侯,那時雖然生活清貧,但幸福指數卻很高。每到夏至,祖母隔三岔五就會買幾枝梔子花插在清水瓶中,放在迎門的案子上。一進屋里,便香氣撲鼻,讓人神清氣爽。從那時起,我就非常喜歡梔子花。
梔子花也叫白蟾,其花初綻于春末,盛放于夏初,花瓣潔白,芳氣襲人。花骨朵初成之際,緊緊包裹如彈頭,在蒼翠的葉片間泛著油亮的光。有性急的花蕾已透出白色線紋,螺旋狀盤繞,仿佛在積蓄綻放的力量,厚積薄發。待真正盛開時,花瓣層疊舒展,捧出初夏的芬芳。這花最通人情,很有靈性,你若念著它的好,它便會長久地陪伴著你,花瓣慢慢地綻放,由潔白漸漸變為金黃。有年夏天,街市上似乎見不到梔子花了,我便騎上摩托車,到山里四處尋找梔子花,終于找到一棵梔子樹,樹上還剩有幾朵梔子花,我興奮不已,便在朋友圈里炫耀,這是夏日最后的抒情,夏天最后的幾朵梔子花是屬于我的。有朋友很不服氣,要與我打賭,說他們還能找到梔子花。我說你們若能再找到梔子花,就算我輸了,我請大家品茗喝茶。
初夏時節,巷陌深處,梔子花香早已滲入人間煙火。清早,蒸面店的蒸籠騰起白霧,老板娘買幾枝梔子花插進空酒瓶,素白花瓣映著晨光,飄著香氣,讓食客感到溫馨;穿碎花裙的少女手捧梔子花上了公交車,微風吹過,滿車生香,老少歡喜;菜市場里的老奶奶,提著蔬菜彎著腰與賣花人討價還價,精挑細選,買幾枝梔子花,邊走邊嗅著花香。
入夏后,我幾乎每天早晚都要買幾束打著朵兒的梔子花帶回家,用心插在盛有自來水的玻璃瓶中,供于案頭,伴我讀書。點點雪苞,先是怯怯地收攏著,仿佛裹緊了心事的玉簪頭。恍惚間卻見一片花瓣無聲掙脫束縛,微微向外舒展,仿佛打著呵欠,慵懶地試探著。繼而是三三兩兩,次第綻放如素衣仙子的裙裾悄然鋪展開。花蕊深處逸出的香氣絲絲縈繞,初時清冽,繼而醇厚若蜜糖,濃而不烈,清而不淡,讓人陶醉,竟連屋里的空氣也被熏染得溫柔了許多。此時花香便與書香繾綣成伴,花瓣浮映在書頁間,恍若文字里生出了皎潔的精靈。那香氣不遜桂之甜膩,堪比蘭之幽邃,自有一股清冽的力道,穿透筆墨的沉滯,直抵靈臺。
子夜時分,花已盛極。層層疊疊的乳白色花瓣全然舒展,似天使的羽翼,承接著燈光也迎合著窗外的月輝。忽有一瓣悠悠飄落,輕吻攤開的書頁,停在《愛蓮說》的文字上。原來花亦有知,以凋零應和文字的興嘆。這剎那的芳華,如知己相伴的良夜,終有盡時,但它能感知道世間有人是最愛它的。梔子花香催生了我的靈感,便將對梔子花的情愫,嫁接到周敦頤的文章中,這是我對梔子花戀人般的表白:
水陸草木之花,可愛者甚蕃。晉陶淵明獨愛菊;自李唐來,世人甚愛牡丹;宋周敦頤獨愛蓮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遠益清,亭亭凈植,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而予獨愛梔子之潔白無瑕,悄不爭春,初夏盛開,芬芳四溢,沁人心脾。
菊,花之隱逸者也;牡丹,花之富貴者也;蓮,花之君子者也;予謂梔子,花之玉女者也。
噫!菊之愛,陶后鮮有聞;蓮之愛,同周者何人?牡丹之愛,宜乎眾矣。然梔子之愛,自古迄今,未有勝予者也!
不覺已是夜深人靜,暗香愈盛,竟似有人將月光揉碎撒滿斗室。伏案小憩,芳氣便潛入夢境,化作書中走出的縹緲仙娥,素衣翩躚拂過詩經里的溱洧……
又見白蟾朵朵開,
潔身如玉綻襟懷。
案頭侍立書香伴,
素衣仙娥入夢來。